
晨光初露時,我總愛站在老屋的檐下看母親侍弄她的花草。那些陶盆里盛著各色生命,有的蜷著新芽,有的舒展著翡翠般的葉片,有的正醞釀著蓓蕾。母親彎腰澆水的身影被晨光勾勒成剪影,水珠在葉尖滾動,折射出千萬個小小的太陽。這尋常畫面總讓我想起,人間最動人的光景,原是因著熱愛而生的溫柔。
記得幼時隨祖父去田間,他總能把最貧瘠的土地變成詩行。春分時節,他赤腳踩進濕潤的泥土,粗糙的手掌撫過壟溝,仿佛在撫摸嬰孩的額頭。"土地是有魂靈的,"他說,"你待它多真,它就還你多誠。"那些被祖父侍弄的稻穗,總比別家的沉甸,在秋風里翻滾成金色的浪。如今想來,那浪濤里涌動的,何嘗不是一位老農對土地最熾熱的告白?
巷口的王師傅守著那間竹器店三十年了。青竹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,或彎成月牙般的竹籃,或織作細密的篾席。我常見他坐在店門口,手指被竹篾劃出細密的傷痕,卻仍專注地編織著什么。"做活計跟過日子一樣,"他瞇著眼睛笑,"得把心沉進去,才能聽見竹子說話。"前些日子見他新編了個竹蜻蜓送給孩童,那翅膀在風里一旋,竟帶著整個巷子都活泛起來。
去年深秋在西湖邊遇見位寫生的老人。他支著畫架,顏料盒里盛著斑斕的秋色。殘荷在水面投下嶙峋的影,他卻用朱砂點染出幾朵將謝未謝的蓮。"別人畫枯荷的蕭索,"他蘸著顏料說,"我偏要留住它最后的熱烈。"暮色四合時,他的畫布上,晚霞正從荷葉邊緣漫過來,把整個湖面都燒成了琥珀色。原來熱愛是面魔鏡,能照見平凡里藏著的璀璨。
前日路過小學,聽見音樂教室里飄出斷斷續續的琴聲。透過窗欞,看見個小女孩正踮著腳夠鋼琴鍵,鼻尖沁著細密的汗珠。她的手指在黑白鍵間笨拙地跳躍,卻把《致愛麗絲》彈得格外溫暖。陽光斜斜地切進教室,在她蓬松的劉海上灑下金粉,那一刻,我忽然懂得:所謂熱愛,不過是把整個靈魂都浸在某件事里,連疼痛都成了甘甜的注腳。
暮色中的城市亮起萬家燈火,每一盞光亮下都藏著不同的故事。有人伏案批改作業,筆尖沙沙作響;有人守著爐火煨湯,蒸汽模糊了眼鏡;有人在實驗室反復調試儀器,玻璃器皿映出堅毅的輪廓;有人在舞蹈室壓腿下腰,汗水浸透練功服……這些細碎的光點連成星河,原來人間最壯麗的畫卷,從來不是某個人孤絕的杰作,而是無數平凡靈魂用熱愛點亮的璀璨。
就像母親的花草終會綻放,祖父的稻田永遠金黃,王師傅的竹器帶著溫度,老人的畫筆留住時光,小女孩的琴聲飛向遠方。當我們把心沉入生活的褶皺,用熱愛去觸摸世界的肌理,那些看似尋常的晨昏晝夜,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,綻放出令人屏息的光華。這或許就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樣——以熱愛為火種,在人間煙火里,煨出永恒的春天。